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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灵魂的力量抵御暴力(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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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达

【明心网】这一事件,就象是冲破了一个堤坝。黑人的民权运动已经势不可挡了。全国范围的黑人民权组织开始进入活跃期,马丁•路德•金已经和这些黑人组织一起,开始有计划地,主动地向南方的种族隔离出击。1959年初,马丁•路德•金特地去了一次印度。作为尼赫鲁总统的客人,在印度住了一个月,专门学习甘地所创导的"非暴力运动"的理念和技术细节。此后的黑人运动已经是有组织的政治行动,有大量的专职的黑人运动领导者在那里出谋划策。

同时,这些黑人组织越来越多地得到代表美国主流的北方和联邦政府的公开支持。最高法院对蒙哥马利的公共汽车事件宣判的几个月后,马丁•路德•金就在华盛顿的林肯纪念堂前,在庆祝最高法院消除种族隔离的判决的集会上,发表了著名的演说。不久,马丁•路德•金作为黑人领袖和当时的副总统尼克松进行了会谈。总统派出国民兵护送阿肯色州的黑人学生进入白人学校就读,也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可以说,马丁•路德•金是最高效率地利用了这个制度提供的一切"武器"。

接下来发生的一个重要事件,就是在北卡罗莱纳州的格林波罗市发生的"入座"事件。事情的起因看上去也是偶然的。可是,已经没有人把它看作是一个偶然事件了。它必然要发生,这已经是一个被潮流推动的浪头。

"入座"事件的起因也非常简单。事情发生在北卡罗莱纳的格林波罗市,1960年1月31日,一个名叫裘瑟夫•迈克乃尔的黑人大学生,来到一家连锁店的午餐吧台。他在一所全是黑人学生的农业技术大学就读。这家连锁店叫伍尔沃斯,是美国最老牌的连锁百货商店之一,在全美许多地方都设有分店。它虽然主要是经营百货,可在店堂里也设有小酒吧。这家连锁店事实上并不拒绝黑人顾客,在格林波罗市的这个分店也是如此,但是它的吧台是只为白人服务的。当裘瑟夫•迈克乃尔来到它的小酒吧,却被一口拒绝了,他被告之,"我们不为黑人服务"。

当时,马丁•路德•金在黑人中提倡的"非暴力抗议",已经被人们熟知。所以,裘瑟夫在遭到拒绝之后,就和他同寝室的同学约好,去实行一次他们自己的"非暴力抗议",挑战这个酒吧的种族歧视。另外两名黑人同学听说之后,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动。"入座"运动就这样开始了。

所谓的"入座"行动,就是平静地进入拒绝为黑人提供服务的地方。然后,礼貌地要求服务。如果被拒绝,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得到服务就拒绝离开。这一天,这四名黑人大学生就第一次在美国南方,以"入座"抗议的形式,开始挑战种族隔离。今天,这个当年位于百货店的酒吧柜,和黑人大学生坐的那四个吧凳,就被陈列在首都华盛顿的美国历史博物馆内。这个商店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很快就宣布对黑人将一视同仁地提供服务。这时,大学生们决定把成果推向整个南方。


法新社图片:1960年2月2日,四名来自北卡州农业和技术大学的学生“入座”伍尔沃斯连锁店白人午餐吧台。图片左起为:裘瑟夫•迈克乃尔/Joseph McNeil, Franklin McCain, Billy Smith and Clarence Henderson

这是黑人大学生们经过考虑的一个成熟的行动。因此,这一运动在两个星期内席卷全州的黑人大学生,他们纷纷进入以前只为白人服务的饭店,在得不到服务的时候,静静地坐在那里,以示抗议。不到两个月,"入座"成为一个南方黑人大学生的运动,扩展到南方的五十多个城市。此后,几乎在整个南方全面展开。

这个时候的"入座"运动,已经发展成一个深思熟虑的有黑人组织指导的政治行动。许多去进行"入座"运动的大学生,在事前受过"非暴力行动"的技术训练。这些技术性的指导十分详细具体。参加行动的大学生一律服饰整洁,头发一丝不苟,以最有尊严的形象来到本来禁止他们去的地方。进入之后,以直视的目光正常地提出服务要求,保持不卑不亢的笑容,在受到拒绝甚至粗暴对待的时候,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并且保持自己的尊严。

结果,在一些饭店,黑人学生遭到围观,嘲笑和侮辱,甚至被浇上一身的番茄浆。但是,他们坚持克制自己,坚持"非暴力"的形式。在大多数的饭店,店员见到他们来,就宣布打佯了,甚至把他们旁边的椅子都翻上桌面。然而,他们坚持坐下去,在那里看书,做作业,然后参加"入座"运动的黑人学生还轮班"入座",保持店里一直不断有黑人学生在场。当然,这在南方是违反当地种族隔离的法律的。因此,就象当初在公共汽车上不让座的罗莎•帕克一样,南方的警察依照地方法,是有权逮捕这些学生的。事实上也不断有学生被逮捕。但是,马丁•路德•金早已经向黑人的"非暴力运动",发出了"填满监狱"的号召。

即使按照南方各地的地方种族隔离法,这样的"违法行为"也只是轻罪。一般可以罚个百把美元了事。可是假如坚持不付罚款,也可以判短期监禁。在"填满监狱"的号召下,被捕的学生纷纷拒交罚款,宁可去做"填满监狱"的一份子。在这段时间里,马丁•路德•金本人也参与各种"非暴力抗议",屡屡被南方的地方警察逮捕,而一些聪明些的南方官员已经意识到,请马丁•路德•金坐牢,是正中了他的意。这会在黑人中引起更大的麻烦。因此,在有的地方法庭判出罚款,马丁•路德•金又拒交的时候,有的地方官员甚至代他交付罚款,以避免他进入监狱。

这个遍布南方的"入座"运动,马丁•路德•金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领导,南方的黑人大学生有着他们自己的组织。但是,马丁•路德•金所提创的一切,恰巧符合作为整体的南方黑人一贯的风格。事实上,在整个南方种族隔离时期,他们就是凭借着宗教精神的支撑,凭借着几百年来的忍耐所积聚的一个巨大韧性,"非暴力"地,沉默地在一寸一寸往前走,一点一点挤出自己的生存空间。马丁•路德•金所提倡的东西,在理论上似乎是来自印度甘地的"舶来品",可是在实践上,这就是美国南方黑人长期以来最基本的生活方式。

我们再深入地看一下马丁•路德•金在南方领导的"非暴力"运动。

不知你注意了没有,"入座"运动和"公共汽车罢乘"在性质上是不同的。公共汽车的罢乘并不违法,虽然它涉及的面非常广,整个城市的五万多名黑人几乎全部卷入,但是,一开始进入司法挑战的,只有罗莎•帕克一个人,因为她是做了一件违反南方法律的事情。但是罢乘运动本身,引出当地政府以"共谋妨碍公共交通罪"为由,起诉了那些南方黑人领袖。所以,这一事件实质上是分成两个部分。一是全美国的黑人民权组织以最强有力的法律服务的支持,帮助被告的南方黑人领袖把官司一级级打上去,直至最后在法律的根子上,否定一项南方的种族隔离地方法。另一方面,马丁•路德•金号召下的蒙哥马利黑人举行罢乘,是另一个方向的进攻。就是迫使一个以黑人为主要顾客的商业公司,在失去经营对象,经济面临破产的情况下,向市议会施加压力,要求他们主动撤销这条法律。

从一个"非暴力抗争"的角度来说,罢乘运动是最为安全的一种。这些罢乘的五万多名黑人,他们的行为本身并不违反包括"种族隔离法"在内的任何法律。他们本身也没有任何受到侵犯的危险。例如被逮捕的危险,或者受到白人极端分子攻击的危险,等等。但是,"入座"运动就完全不同了。它使参与这个运动的每一个人,都进入了司法挑战的范围,都面临一定程度的危险。这时,马丁•路德•金作为一个规模越来越大的一个群众性挑战司法运动的领袖,他的"非暴力"主张当然是极为重要的,至于他如何能够使如此众多的南方黑人接受这样一种主张,更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马丁•路德•金曾经在黑人中间作了无数次演讲。他是黑人领袖,但他始终是一个牧师。这里的牧师都是卓越的演说家,马丁•路德•金更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他的演说不仅在当时打动了所有的南方黑人,也在此后的岁月里,打动了无数美国人。他有一段讲话,是有关他的"非暴力"思想的重要阐述,也是他最著名的演讲之一。马丁•路德•金针对南方的KKK暴民说:

"我们将以自己忍受苦难的能力,来较量你们制造苦难的能力。我们将用我们灵魂的力量,来抵御你们物质的暴力。我们不会对你们诉诸仇恨,但是我们也不会屈服于你们不公正的法律。你们可以继续干你们想对我们干的暴行,然而我们仍然爱你们。你们在我们的家里放置炸弹,恐吓我们的孩子,你们让戴着KKK尖顶帽的暴徒进入我们的社区,你们在一些路边殴打我们,把我们打得半死,奄奄一息。可是,我们仍然爱你们。不久以后,我们忍受苦难的能力就会耗尽你们的仇恨。在我们获取自由的时候,我们将唤醒你们的良知,把你们嬴过来。"

这段讲话非常清楚地表达了当时马丁•路德•金的理念,也使我们理解,为什么南方的黑人能够接受这样一个理念。对于他们,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东西,这是南方黑人几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宗教道德力量。过去,他们汲取这样的力量,使自己能够承受生活的重压,今天,他们以同样的力量,争取自己的自由。当这里面融合了宗教的宽容,博爱和殉教的献身精神之后,数量如此之大的一个群体,才会在KKK暴民面前表现得如此克制和坚韧,基本上不失控。

在南方以外的美国大部分地区,黑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种族隔离。在大城市里,黑人更是早就进入了现代生活。相对来说,他们的气质和当时的南方黑人已经有了巨大的差别。他们没有南方黑人的经历,也没有南方黑人那种由共同经历形成的相当一致的宗教精神和价值取向。他们就如现代生活中的任何一个族裔,是各式各样的,其中也有一部分人,甚至早已习惯了街头暴力,帮派枪战。因此,在纽约的黑人领袖马康姆•X针对KKK所发表的演讲,就是完全不同的面貌,他说:

"非暴力反抗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如果他们KKK是非暴力的,那么我也可以非暴力……但是,只要你们有人还在那里实行暴力,我就不想听到任何人跑来对我谈什么非暴力。"

马康姆•X的讲话一向就是这样一种风格,非常"过瘾",所以,直至今日,他的演讲录音带还是销量很好。他的这段话逻辑非常清楚,一点没有什么不对。在事实上,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的民众,在推动民族进程,或是争取自己的权益的时候,也都有"暴力抵抗"和"非暴力抵抗"这样两种选择。当我们相比这两种理念,我们会发现,都很有道理。虽说他们的道理好象不是在一个层面上。所以,两种出路也都有人选择去走。

几十年以后,当这个世界上,提倡"非暴力"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可以再回头看看美国的这段历史,体味一下这里面究竟差别在哪里。从马丁•路德•金的讲话里,我们可以看到,这里更多的是一种与宗教信仰同步的对于人性醒悟的信念,相信绝大多数的人,终将经历"从猿到人",相信他们的良知终将被唤醒。可是,在一种邪恶的力量强盛的时候,你也确实难以使所有的人都持这样的信念,这就是以暴力反暴力,非暴力在最终又演化为暴力,潮潮不息的原因。

我想脱开究竟是"人性善还是人性恶"这样的讨论,看看"非暴力"到底是怎么回事。"非暴力抗争"当然和战争或是个人对付抢匪是没有关系的。它是在一个社会处于正常状态的条件下,一部分民众争取自己权益,推动社会进步的一种方式。当这种推动不被接受,有时甚至引发暴力的时候,一般来说,对暴力还以暴力,总是最早最本能的反应。只是当人们把以暴力反暴力作为自己的口号的时候,除了会造成许多无辜生命的丧失,也可能结果是暴力对暴力,仇恨加仇恨,血流成河,打成一团。这时,当初要解决的问题可能被仇恨和鲜血所淹没,在这种情况下,要谈什么维持理性,就十分困难了。而原来有着合理要求的一方,也可能在杀红眼睛的时候,完全失去了目标,迷失了自己。事实上,在当时美国一些从未实行过种族隔离的大城市,反而在那个时期黑人暴乱此起彼伏,而暴乱总是以抢劫伤害无辜者的一团混乱告终。不仅没有推动制度的改革,取得一个实质性的成果,而且还在暴力中深深地毒害了自己。

所以,"非暴力抵抗"不是从人的本能反应引出的。它是人类面对无数无辜牺牲者的生命,深思熟虑以后作出的一个理性反省。但是,实行"非暴力"是困难的,因为它的实质是提倡非暴力的一方,主动把自己置于战术上的一个不利地位,以这样的一个姿态,邀请对方回到有游戏规则的理性的讨论中去。这一方显然是吃亏的,就象打架双方扭着一团的时候,第一个主动住手,提出谈判。难就难在这时对方再动手,他也下决心不还手了。问题在于,人们最终是要靠对话和理性的妥协解决问题,总要有一个先住手的。所以,在历史上,不论是民众一方,还是权势的一方,在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最先醒悟过来而不再动手的一方,不论以前有过多大的罪过,就凭着这样一个转折点,都是有可能得诺贝尔和平奖的。

当"入座"运动在整个南方展开以后,黑人民权运动的性质,与当初蒙哥马利市公共汽车罢乘行动的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了。南方黑人的力量和北方汇合,开始了全面的主动出击。你从我以前的信中,一定注意到,美国从一开始,就有一批废奴的力量在试图推动南方的变化,这种尝试从未间断过。在当时南方黑人还没有自己的力量的时候,北方的民间力量甚至是南方变革的主要推动力。南北战争的发生纵有各种因素,可是,长期以来北方这种越来越强的推动力量和推动愿望,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重要背景。然而,在南北战争和重建时期过去,北方在彻底占领南方又全部撤离之后,北方的这种"南方情结",进入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微妙时期。

正因为北方代表了美国的思想主流,所以,对于南北战争的回顾反省越多,北方越在心理上本能地回避南方问题,越感到在处理南北关系的问题上,必须谨慎,必须三思而行。持续近一百年的常态推动也因此受到很大影响。突然"推"成这样一个局面和后果,是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的。南北战争迫使每一个站在一个个战场遗迹上回首眺望的美国人,都不能不低下头来想些什么。更何况,当时的南方,不仅是留下一个个荒废了的战场,还留下了一片焦土和无数年轻人的墓碑。北方原来所一直持续的推动南方变革的民间力量,也长时间地"楞"在南方遍地皆是的被无辜毁坏的家园面前,不知所措了。

所以,在南北战争之后,南北双方产生了最长时间的心理阻隔。这是北方民间最没有冲动要干预南方事务的时期。就象你跑到别人家里,想帮助那里寒冷的人们,为他们点一把取暖的火,结果却烧掉了整个房子。下一次你再想做同样的事情,就会犹犹豫豫地不敢再划着那根火柴了。

然而,南方黑人民权运动的兴起,使得北方民间推动南方变革的热情,在长久的沉寂以后重新爆发。在北卡罗莱纳州的"入座"事件,演变成席卷南方的"入座"运动以后,就象当年深入南方,把奴隶运往北方的"地下铁路"运动一样,一批北方的民权运动志愿人员,又一次开始向南方深入。只是,时代不同了,他们是公开地进入南方,以自己的行动公然挑战南方的种族隔离法,推动南方的"非暴力行动"。他们提出了把"入座运动"带往公路的口号。我们在其中,又可以看到当年激进的反奴隶主义者的献身精神,因为这些北方人的"公路入座运动",是自黑人民权运动开始以来,最具危险性的一个"非暴力行动"。而这些来自北方的自愿者,是在清楚这个危险处境的情况下,主动前往的。

南北战争以后,州的权利的问题,在美国变成一个敏感问题。南北战争记忆犹新,谁也不想去触动这个伤疤。所以,当时南北双方的隔阂,确实犹如两个国家。对于这个坚壁的第一次真正冲击,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它对于美国的影响是全方位的。

二次世界大战使美国南方,第一次从一个"被北方侵略的战败国"的心态里挣扎出来,开始认同这个国家。同时,二次大战中纳粹德国所宣扬的种族优劣理论,以及在这一套理论之下所进行的杀戳,给南方比较开明的人对自己的种族观,提供了一个再思考的机会。同样重要的是,大量的南方青年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兴许他们一生都不会去一次北方。可是战争使他们参军出国,大开眼界。其中有南方的白人青年,也有黑人青年。南方的美国黑人士兵,在法国英国等欧洲国家,见到了一个种族相容的世界。他们后来成为南方黑人民权运动的骨干。同时,复员回到南方的白人士兵,不少人也走出了前辈的狭隘,成为南方变革的潜在力量。南方变革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二次大战以后,美国开始建立州际公路网,南北双方的交流开始急剧增加。

所谓把"入座运动"带往公路的口号,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你也一定听说过美国的"灰狗"。"灰狗"公司是一个长途汽车公司。在它属下的长途汽车上,都画有一条奔跑的灰狗。其实"灰狗"只是长途汽车公司中最出名的一家。还有许多其它的类似公司。可是"灰狗"已经成了州际长途汽车的代名词。在州际公路系统建立起来以后,"灰狗"们成为一个重要的长途交通工具。由于经济原因,乘坐"灰狗"的黑人比例也相当高。由于最高法院的判决是针对蒙哥马利市的具体案子的,并不涵盖跨州的长途汽车。所以,长途汽车在南方的种族隔离并没有被打破。

在南方还没有真正"回归"美国的时候,它和北方如同两个国家。所以,"灰狗"们一旦进入南方的地盘,就必须按照南方的法律,在座位的区域上进行种族分区。所以,公路上的"入座运动",就是北方的民权运动组织招募志愿者,如同敢死队一般,去挑战南方的种族隔离地方法。当初"地下铁路"的精神重又在北方燃起。

实际上,南方已经在时代的推动下渐变,"敢死队"们面临的真正危险地区,并不是整个南方,而是几个极端的南方州,也就是南方的深腹地。例如,公共汽车罢乘运动所发生的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等一片闭塞的地区。

这些来自北方的志愿者,叫做"敢死队"肯定不算夸大其辞。因为北方人以这样的行为挑战南方,在当时的这些地区确实危险重重。自从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市的罢乘运动在法律上取得实质性的胜利以后,南方黑人的民权运动,以及这个运动由被动转为主动,甚至四处"出击"的势头,在南方深腹地的白人中间引起了真正的恐惧。他们确实无法想象一个种族混杂的"混乱"社会,而同时他们又感觉到这样的时刻已经无可避免的即将来临。KKK就在这个时候第三次在南方兴起。

这一次KKK的兴起,已经是南方自我封闭状态的最后一次表现。时代毕竟不同了。这一次,KKK的人数再也没有到达过以前的高峰期。但是由于南北联合的民权运动的进攻性很强,南方白人的防线连连被突破,南方传统社会的崩溃似乎就在眼前。所以,这一次的KKK兴起,更带有民众暴力的性质,更容易引起恶性的暴力事件。

1961年5月初,由一白一黑搭配好的六对北方志愿者,一对对并排坐在一辆长途汽车上,带着记者,分别乘坐两家长途汽车公司的汽车,在首都华盛顿上车,计划穿越弗吉尼亚,卡罗莱纳,佐治亚,阿拉巴马和密西西比。这个计划还包括在每一个汽车站台考验南方民众的容忍度,因为他们打算在每一个站上,黑人和白人的志愿者都一起进入种族分离的候车室,并且要求种族分离食品柜台的午餐服务。

他们的经历非常典型地反应了南方的状况。在历来是温和南方的弗吉尼亚,他们顺利通过,一切平安无事。在北卡罗莱纳和南卡罗莱纳,他们分别被警察以违反当地法律为由逮捕,但是,这两个案子一个没有被起诉,另一个案子虽然被起诉,但是,一个全部由当地人组成的陪审团,却依据联邦最高法院在1960年12月的一个判例,判决这些"志愿乘客"无罪。

最高法院的这个1960年12月的案例,判决州际交通的终点设施不得种族隔离。这也是当时纷纷挑战司法的其中一个成果。这个案子挑战的是佐治亚州的一个州际公路边的白人旅馆。联邦最高法院在判决的时候,非常谨慎地沿用了宪法中的州际贸易条款,在该条款中,规定州际贸易是归联邦法律管。最高法院认定州际公路旁边的旅馆大多数是为外州旅客服务,属州际贸易。所以,该旅馆实行佐治亚州的种族隔离法,是违宪的。这样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州的权利"以及"分治"的禁忌。

于是,这些"志愿乘客"一路南去,真正麻烦的开始是在南方深腹地。在阿拉巴马州的阿尼斯东汽车站,一群白人暴民严阵以待。他们砸玻璃,戳轮胎,甚至往汽车里扔进一个土炸弹。当北方志愿者逃出燃烧的车厢时,还遭到攻击甚至殴打。虽然后来有九个暴民被逮捕,可是并没有人最终受到应有的惩罚。第一次的长途汽车挑战就在"灰狗"燃烧的浓浓烈焰中告终。

可是立即又有第二辆这样的长途汽车进入阿拉巴马州。当车子进入该州的伯明翰市的时候,又遇到暴民的攻击。当地警察甚至在一旁袖手旁观,在经历攻击和殴打之后,他们仍然坚持了"非暴力"的原则,没有还手。在这样的情况下,长途汽车公司拒绝再载他们去蒙哥马利市。于是,另一个志愿者团体从田纳西州出发,继续向蒙哥马利市进发,在那里有三百多个暴民等着他们,其中还有不少KKK成员。当志愿者们离开车厢的时候,当地的警察不知去向,他们受到围殴,尤其是志愿者中的白人受到最野蛮的攻击。直到二十分钟以后,当地警察才珊珊来迟。此时,车站已经聚集了近千民众,警察用催泪瓦斯才驱散了人群。然后骚乱持续了一天,直到当时的联邦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派遣了七百名联邦执法队员来到该市,骚乱才停止。

这个时期,是南北战争以后,南方州与联邦的第一次,也是最严重对立的一个时期。在司法部长宣布要派遣执法队前来制止骚乱的时候,当时该州的州长派特森还坚持说,这是没有必要的,如果联邦政府一定要派来,州政府就逮捕他们。好在,他只是说说而已。几天以后,志愿者们坚持继续他们的旅程,从蒙哥马利前往密西西比州的杰克逊市。当他们启程的时候,车上有六名持抢的联邦执法队士兵随车,长途汽车前后有二十二辆交通警车护送,天上还有直升飞机。

整个行动持续了一个夏天,不少志愿者因此在南方入狱。这个运动的转折发生在当年的十二月,由联邦政府的州际交通委员会规定,一切州际交通工具,不论是火车,汽车还是它们的辅助设施(车站等等),都不得实行种族隔离。在宪法州际贸易条款的支持下,南方各州认可了。

所以说,一切进步的巩固的成果必须落实到立法上,而立法胜利的前提还是各州必须认同宪法和整个制度。

然而,在最顽固的几个南方州,这一时期还是危机四伏。记得很早以前,我们都看到过一些六十年代的美国纪录片片断。看到一些黑人示威者与警察的冲突。在我刚才聊的这些事件中,你也可以看到南方警察对于KKK和暴民们的纵容。在真正把历史拨开之后,我们才发现,这不是如我们在国内的时候所想象的那样,并不就是黑人运动起来,与美国政府对立,并不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双边关系。这实际上是一个颇为复杂的多边关系。在极端南方州,黑人的民权运动与当地由白人选出的南方州地方政府行政分支是对立的。但是,南方的黑人可以说始终受到北方民众和美国联邦行政分支的支持。只是,这个国家是分权分治的,在正常的情况下,联邦只能在非常有限的权限之下,给地方的民权运动提供支持。

同时,鉴于南北战争的前车之鉴,不论是州和联邦,事实上双方都在那里非常谨慎地往前走。尽管极端南方州的一些行政官员,在外表维持一个极为强硬的态度,但是,在具体行动的时候,你依然可以看出这种谨慎。至于联邦一方,就更为小心了。所以,与其说,美国的黑人民权运动是一场纯粹的群众运动,还不如说,这是美国精神主流及联邦政府与极端南方州的一场司法较量。而南方黑人运动,则是以寻求人道正义的名义,在天平的一端,增加了一个沉重的砝码而已。

有关这场司法较量的进展,我只能在下一封信里再给你聊了。说真的,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那十年的故事,确实是三天三夜也聊不完。

盼来信。

祝好!

林达

(选自《我也有一个梦想》 ——近距离看美国之三)

(万圣书园/亦凡公益图书馆校对重排,图片为本网所加)